|
我爹总说,他这辈子最怕两件事:天不下雨,粮站验粮。 头一件还能求龙王,第二件,全看粮站质检员嚼那一下牙。 那是1988年夏天,天刚蒙蒙亮,我爹拉着板车,我跟在后面推。 车上装着全家最好的稻谷,娘用木锨扬了三遍,连一颗瘪谷都挑干净。 粮站门口队伍排出二里地,各种板车、独轮车挤作一团,空气里混着汗味和稻谷香。 轮到我家时,日头正毒。 戴草帽的质检员抓起把稻谷,丢几粒进嘴,“咔嚓”一咬,眉头皱成疙瘩:“水分大,拉回去再晒两天! ”我爹急得直搓手:“同志,这都晒三天了,您再瞅瞅? ”那人眼皮不抬:“下一个! ” 后面队伍一阵骚动。 爹蹲在墙角,摸出烟袋锅,手抖得点不着火。 最后没法子,把车拉到粮站后院,借邻居家竹席重新晾晒。 那么毒的日头,他守了整整一下午,隔会儿就抓一把放嘴里咬,直到牙齿再没感到软劲。 这就是交公粮。 农民把打下来的粮食,选出最优质的,按要求无偿交给国家。 展开剩余67%交公粮的历史很长,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鲁国的“初税亩”。 新中国成立后,在特定历史时期,交公粮是保障国家粮食供应、助推经济建设的重要方式。 那些年,粮站就是农民的“考场”。 验收时,粮站工作人员会当场取样,从水分、杂质、品质几方面判断。 水分高的要拉回家晾晒,杂质多的得用风车吹,品质则分为不同等级。 一切靠质检员经验,有时就是嘴里的感觉。 验收后过磅,施磅员记账单,一式两份,一份给农民核对,一份交粮站会计。 手续办完,帮着把粮送进仓库,这“大考”才算完成,农民才能松口气。 交公粮时节,粮站热闹得像赶集。 天不亮就得载着粮食赶路,排长队是常事,有时得排到第二天,农民就带着口粮守着粮车粮船过夜。 路上挤满交公粮的人,那种场景让人终身难忘。 每家都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,雨淋过霉变的留给自己吃。 粮食分配流程是先交公粮,再留种子和饲料,最后才是分人口粮。 遇上歉收年,交完公粮,自家口粮便所剩无几,孩子多的人家常吃不饱,只能吃红薯、高粱等杂粮。 那时还没杂交水稻,产量不高。 完成公粮任务后,如果还有余粮,国家会按最低收购价进行统购(后来叫定购、议购)。 农民用交公粮和卖余粮的钱,支付日常开销,甚至供孩子读书。 除了交粮,农民还承担着各种劳务。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,“三提五统”、挖河、清港、造林、修路等义务工很多,一做几十天,没报酬,完不成任务还可能罚款。 2005年,国家决定取消农业税。 延续2600多年的“皇粮国税”成为历史,农民不仅不用交公粮,种田还能拿到补贴。 这个消息让农民欢欣鼓舞。 当年最后一批交公粮的农民,现在也已年近四十或更大。 特别是那些五六十年代出生、曾长年交公粮的农民,如今年老体弱,不少人却只有每月一百多元的养老金,与同期在工厂工作的同龄人两三千的退休金相比,差距明显。 这常让他们感到羡慕和遗憾。 粮站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景象。 但那段关于交公粮的记忆,却深深印刻在许多人的脑海里,成为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。 发布于:江西省 |
